分类： 鼠人随想

越南最近几年在阮富仲的领导下进行了所谓猛烈的反腐运动，先后抓捕了前河内市长，前胡志明交通部部长，前岘港市市长。这些官员都不是小官僚，都是越南高管。阮富仲被外媒评为反腐沙皇，但是以我在越南旅居数年的经历来看，他的反腐运动多为排除异己，真正大量贪腐的越南基层小官僚依然活得很滋润。

前段时间胡志明市的一名交通警察被曝出有上百万美元的资产，大部分都来历不明，实际上在越南交通警察的腐败人人皆知。越南政府在前几年专门发布了一条反腐举报规定，只有有人举报属实可以获得最高30多亿越南盾差不多100万人民币的奖励，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听说任何普通越南人有机会获得此巨款。

越南政府本身是以官僚系统为中心的社会，所有政治生态都必须依附官僚权力生存。所谓的反腐或者越南纪检委都是为了应付普通越南人，为了稳定越南社会舆论。

越南官僚系统内部每年都会对公务员的收入和财产进行审查，越南媒体公开的规定是具体细致到几千美金的黄金都会受到严查。但是这些都仅仅停留在面向内部的审查，从来都不会对普通越南民众公开。

我经常看到这样的新闻，越南每年都处置了几千的违法违纪的公务员，而且制作成反腐纪录片播放给越南民众看，以此来彰显越南政府的反腐决心和成就。但现实是每年依然有大量的贪腐发生，从基层的警察到市长都利用房地产，金融投资积累和转移大量财富。这些现象背后实际上宣告越南的反腐反了个寂寞。

越南官僚阶层是一个小精英团体，他们的利益彼此相关，所谓官官相护是指很多聪明的官员会以各种形式让越南体制内的人利益均沾。比如每年越南体制内的基层公务员都有极高的绩效奖金，尤其是一些房价特别高的大城市，年底的奖金可以达到数亿到数十亿越南盾。这些掌握实权的贪腐高官非常清楚，只有安抚好体制内的人和下属，他们才会闭嘴。至于越南普通民众的举报根本不会对他们有任何影响，毕竟所谓的越南纪检委也是小团体内部的一群人，他们本身就很不干净。

这就是为什么在越南很多反腐案件需要靠官僚体系内部举报，或者家属举报，在媒体和舆论上造成非常大的影响，以至于影响到社会稳定了，越南的官僚精英才会想办法处置这些人员来安抚民众。只要越南官员的财富无法真正彻底地向越南普通阶层公开，这种所谓的内部监督和反腐只会流于表面。况且越南官僚精英本身就是利用这种体制来不断巩固自我的社会地位和财富，只要社会稳定不出大问题，这些越南精英的家族则可以世代靠剥削越南底层人享受荣华富贵。

大概是七八年前，我在一趟从成都到河内的飞机上遇到一位工厂管理人员，他在越南管理一家服装厂。当我谈到越南工人喜欢罢工的话题，他略微有点不屑地笑道：「没有问题，我们会慢慢让他们习惯听话的」。

天真的驯服论

这么几年过去了，越南工人是否如同那位管理人员一样被驯服了呢？

最近几天宝成越南工厂的罢工新闻，再次击碎了这些老板天真的想法。疫情的影响下，这家耐克和阿迪达斯最大的鞋业代工厂，开工率只有疫情前的70%不到。因为工厂管理方把工人的年终奖由往常的1.8倍月薪降到1.5倍月薪，这让许多工人大为不满，工厂立刻有数百人罢工，最后上万工人一起响应，导致整家工厂彻底瘫痪。

当地越南政府和资方不断安抚工人，没有越南警察敢殴打越南工人，或者强行开除越南工人。

抗争的民族性

实际上，越南罢工的新闻每年都有很多，从来没有减少，也从来没有消失过。当地企业对此不敢有任何过激行为，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抚和工人好好沟通。

我之前提到社会底层的一种民族性，很多人会觉得不以为然。实际上，所谓的民族性和代表整个社会大多数人群体的性格有很大关系，尤其是他们所呈现的相同的行为和思维方式。越南人，尤其是底层人，非常能吃苦也能加班，但是如果想要他们接受稍微有点不公平的待遇，他们会立刻团结起来反对罢工。

几年前，越南河内农村发生过一些当地村民和越南警察交火的事件，由于越南政府想要强行占用他们的土地，导致当地越南村民杀死两名越南警察。

两种社会的对比

这种事情在中国是很难发生的。长期以来，越南邻国的社会教育和家庭教育大多是以忍耐吃苦为主，大部分人相信多吃苦是好事情，只有多吃亏多吃苦才可能成功。这种顺民教育式的道德鸡汤影响了几代人。

在越南邻国，公司拖欠工资是常有的事情，甚至迟到一天会被罚款一周的工资，这在越南几乎不敢想象。

越南底层工人会不断为自己的工资、社保、年终奖等各种福利待遇去主动争取。很多人认为目前越南的制造业现状非常类似邻国20年前的样子，会想当然地把20年前越南邻国血汗工厂和听话的工人复制到目前的越南。

实际上，不同社会文化下的人的性格是完全不同的。资本可能会让人异化，让人变得更顺从，但是对于一些社会而言，如果处理不当，他们会变得更加具有反抗精神。越南和邻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社会。

在越南炒房和炒土地已经是合法化了，很多越南普通人不仅仅面临高通胀和高房价的双重剥削，更要命的是很多普通阶层买了越南期房后心惊胆战，越南房地产公司一旦遇到债务问题，越南购房者将血本无归。

制度化的收割

实际上住房商品化是越南学习发达国家的发展经验，利用房贷来提高个人债务杠杆。住宅商品化的本意是为了发展合理的房地产业，改善居民住宅环境。但是这套资本化的东西拿到越南后就彻底变样了。对于越南体制精英家族而言，收割普通人财富，让自己的家族和精英圈层的人利益均沾才是考虑的第一位。

于是越南在过去10多年大量举债，动辄数千亿美元的基建，城市化，房地产项目在大部分城市展开。所有城市化的项目债务对于普通越南人是个谜，根本不会公布细节，更不会透露这些大笔的钱最后流到那些人口袋里。

实际上越南的土地财政本质上是把土地价格抬高，然后把所有债务转移给普通越南买房人。整套规则的设计者不仅仅贪婪而且极不负责任，越南政府把越南银行和房地产商的地位置于普通买房人之上，换句话说就是让越南银行和房地产商一起来坑普通越南刚需。

被牺牲的购房者

一般负责任的政府会对房地产项目预售款实施严格监管，很多都是需要房地产商完成项目后才会支付，这样才能避免购房者可能出现的因为房地产商项目烂尾而血本无归的悲催遭遇。但是在越南这部分钱可以被房地产商随意挪用，监管形同虚设，银行根本不管。但是一旦出现银行信贷危机，越南银行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把监管账户的钱收回占为己有。

可以说房地产商和银行在和越南普通买房人签订合同的时候根本没有保护普通阶层的想法。对于越南买房人而言，他们一旦遇到烂尾还要继续交房贷承担高额的银行利息。而越南的房地产开发商很多都在海外有家族信托，他们把大量的钱都汇到国外，最后债务留给越南国内，让普通越南人来承担所有损失。

无声的庞氏骗局

正如我之前不断提到的，越南社会的整套运行体系都是以官僚精英和富人的利益为中心，他们的目的都是以收割普通越南家庭财富为主，至于普通越南人的命运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粒灰尘一样无足轻重。

高房价本质上是庞氏骗局，一旦没有人去接盘就会破灭，越南精英的财富收割已经到了尽头，当然他们赚得也够多了。整个越南社会看起来依然一片祥和，普通越南接盘人的痛苦是主流媒体不会去报道的，也不可能报道，一旦有任何人去抱怨就会被越南政府打压封住嘴巴。当然这样的社会运行规则依然会延续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底层越南人无法忍受为止。

越南这个80年代就经济开放的东南亚经济体，发展了数十年，却出现了非常明显的贫富差距和阶层分化。我很明显感觉到，在经济下滑的趋势下，社会不同阶层的不满情绪日益高涨。

扭曲的集体主义

作为成立了近百年的社会主义国家，越南政府为了稳定社会，不断向越南人灌输一种扭曲的集体主义思想。其核心是要求所有人必须毫无保留地拥护这个国家和代表越南国家的体制，任何企图改变越南体制、攻击越南体制的行为，都会严重损害每位越南人的利益和未来。也只有不断维护越南集权体制、限制言论，才能最大可能保护所有越南人的权益和生命。

最近几年，越南集体主义的爱国口号在越南社会越来越刺耳，但是很多越南年轻人却深信不疑。正如我之前不断提到的，越南本质上是个以官僚权力为中心的社会，底层人的生活甚至生命，都远远比不过官僚的面子和权力。

正如这次越南疫情，每天死亡上百人也没有越南官员被严重追责。唯一的所谓追责，是因为越南网络媒体报道一名胡志明市区远郊的孕妇在封城期间被拒绝接诊导致流产。还有很多无法看病的底层人死在家里，或者因为延误病情死在医院里，越南官方仅仅对当地的一些主管疫情的卫生官员进行党内警告。在越南，一般比较有背景的官员是很难被立刻开除撤职的，除非犯了严重的贪腐和渎职需要入刑罪。

这次胡志明追责官员的原因，官方媒体提到是“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根本不提底层生命被漠视的本质原因。这也再次验证了我之前提到的，越南官僚精英首先考虑的是社会舆论的稳定，而不是普通人的生命。因为越南社会是否稳定，直接关系到整个脆弱体制背后、长期靠榨取普通越南人财富的寄生虫的命运。

在越南，集体主义是牺牲个人利益、维护官僚权力和财富的遮羞布而已。

信息茧房里的年轻人

越南年轻人，特别是还没有出社会工作的学生，生活在一个被越南政府构建的信息茧房。在那里，永远都是没有经济危机的威胁、失业的压力以及高通胀和高房价对于普通人的剥削。很多越南年轻人生活在一个被体制精巧设计的抽象世界，在那里意识形态占据主导，集体主义和民族主义不断让越南年轻人有一种错觉：强大的越南体制永远正确，自己的未来永远光明。

这种现象背后，是越南政府利用信息管控，屏蔽了大量富人和官僚精英转移大量财富到国外的信息。越南官员的房产、存款以及各种投资，也不会向普通越南人公开。我在越南旅居了这么多年，通过各种途径接触到了很多真实的信息。越南官员通过各种非常隐秘的途径对房地产、金融投资实现财富增值，而这背后都是简单地从普通人口袋里转移财富的过程。他们根本没有为社会创造多少价值，仅仅是越南官僚和富人利用资本和权力垄断优势实现财富转移，然后利用信息管控让普通越南年轻人相信这个社会运转一切正常。

越南威权和集体主义被越南年轻人接受，直到他们面对社会，面对结婚难、买房难、就业难的时候，自我信仰彻底崩塌。很多越南年轻人变得比以前更迷茫，因为他们已经不知道在这个复杂残酷的社会里，谁的话才值得信任。

两年前，胡志明市爆出一则越南明星性交易丑闻，一晚价格从1000美元到上万美元不等。支付这些交易的人非富即贵，由于担心会有更多、更高级别的政府人员被曝光，这件事情最后仅仅停留在调查一些不知名的三四线末流女明星和几位富商的层面。

越南明星和政商界的性交易并非现在才有，整个越南社会已见怪不怪。毕竟，这对于普通越南人而言，仅仅是枯燥乏味日常生活中的闲谈趣闻。

越南社会是以官僚权力为绝对统治中心的社会，性、财富、媒体曝光度等这些最重要的社会资源，都必须依附于官僚权力。主流文化甚至道德标准，都要向位于社会顶层的体制精英制定的标准看齐。

在越南，娱乐明星不能有任何自我的政治观点和倾向，必须全面服从体制内主流媒体的宣传导向。这就是为什么娱乐明星常被人以一种非常歧视性的口吻称为“戏子”。

表面上她们的收入很高，但实际上职业选择很有限。特别是越南的娱乐电影内容审查非常严格，演员受到角色限制、年龄歧视等等，造成了很大的发展阻碍。

在越南，如果你没有官僚权力作为后盾，无论你是多么有才艺的演员，都有可能被封杀——这意味着你的演艺事业从此终结，除非用性或婚姻交易的方式来攀附权贵。

越南的明星性交易丑闻，彻底暴露了这个社会严格的阶层分化。官僚权贵永远位于社会金字塔顶端，富人、明星和各种中产都必须活得非常小心，不能有自己的社会观点和见解，整个社会形成了一个非常紧密的精英小团体。

即便是越南一些所谓成功的民营企业，也时常要打着民族企业的旗号，紧紧抱着体制精英的大腿才能有大口的肉吃。

越南社会发展了这么多年，为何依然停留在发展中国家水平，科技文化发展一直无法做到质的突破，每年出口的产品也以中低端占据绝大多数？根本原因是，整个国家的教育、资本、产业都必须依附官僚权力，甚至法律的解释权都在这些体制精英手里。也就是说，他们可以随时修改法律来维护自我的权威和社会地位。

一些越南明星非常聪明，她们为了自己的前途，明白能让事业飞黄腾达的，不是名导演，而是掌控所有演员生死大权的官僚权贵。

越南的媒体都需要越南政府审核，越南社会没有所谓的多元的声音和观点。主流的体制内媒体塑造的越南社会文化和道德标准即是越南社会主流观点。

越南社会只能拥有一种可操纵的主流观点，这是维护越南社会稳定的关键。越南疫情在前一两次控制得远比很多欧美国家好，那时候的越南媒体不断渲染所谓成功的经验。但是最近一次的疫情让越南政府方寸大乱，最后因为经济发展不得不选择妥协。越南目前的疫情依然维持在上万的感染人数，死亡人数每天200多人。胡志明市的这次疫情彻底暴露了越南政府的官僚作风和管理水平极其低下。封城期间大量底层越南人无法得到救助，很多胡志明市人无法购买到食物，甚至一些需要紧急治疗的越南人无法获得任何医疗援助，这些在越南主流媒体上看不到一个字，只能靠当地的越南人和社区慈善组织自发援助。而越南官方依然在强调疫情控制的成功和普通民众的基本生活得到了保障的谎言。

我本以为这些话大部分人应该不会相信才对，但是越南主流媒体祭出了杀手锏，或者说屡试不爽的宣传方式：大打煽情牌。很多越南人包括年轻人似乎没有理性思考的能力，至少我感觉逻辑思考能力非常差，他们喜欢被道德情感控制。越南主流媒体大肆宣扬防疫基层人员感天动地的故事，越南普通阶层会立刻被感动落泪，会感觉到集体主义的强大。

越南社会特别喜欢一种集体悲壮的社会心理，主流媒体不断报道各种基层人员所谓甘愿牺牲和奉献的故事让越南年轻人很快忘掉防疫的失败，甚至很多越南人在封城下饭菜都买不到也觉得自己应该少抱怨，主动牺牲，因为自己瞬间处于道德下风，这对于习惯道德逻辑思考而不是理性逻辑思考的越南人是很有用的。媒体煽情牌最大的作用是利用媒体拔高各种道德，甚至一些越南防疫人员连亲人去世都没有时间回去，依然奋斗在第一线的极为残忍的故事被道德美化后大量宣传，普通人会明显被这种刻意所造和精挑细选的道德故事所绑架，以前那种对于越南社会的种种不满，封城期间的各种官僚主义和越南政府应对的失败和失责行为所产生的负面社会效应则被这种道德故事激发的原始情感所掩盖。

越南底层人开始变得更沉默，更逆来顺受。煽情的道德宣传可以人为拔高道德标准让普通越南人变得犹豫，困惑甚至自惭形秽。越南政府又巧妙地化解了一次社会危机。

长期以来，大部分东亚社会和越南社会喜欢几代人生活在一起，这种文化可以暂时弥补社会养老的严重缺失。但是，这仅仅是权宜之计。

特别是一些发展中国家，其推动的大城市化不仅没有解决养老问题，反而让养老变得更加严峻。

现代圈地运动

我之前曾不断提到，一些发展中国家的城市化，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特定逻辑和经济理论做支撑，背后都是有掌控权力和财富的精英阶层来推动的。这些社会里的既得利益阶层并不是慈善家，更不是大善人，赚钱是他们最大的动力。

土地财政并不是某个国家的发明，而是圈地运动的现代版本。

例如，一些国家先用几万块一亩的价格将农民的土地全部买下，给他们修建廉价且位置偏远的安置房，然后再以数百万一亩的价格卖给房地产开发商。实际上，开发商的钱也是银行借的，大部分都是利用各种融资加杠杆来运作。最后，由普通阶层，特别是农二代来接盘高房价。

也就是说，土地财政对于城市中产最友好，他们的赔偿要远高于农民。但是，农民的子女被赶进大城市生活，就不得不重复他们父辈的厄运，被迫接盘高房价和政府债务。

「分层」

这就是赤裸裸的阶层分化。

其背后的利益分配，是顶层精英制定规则，利用土地财政和城市化工程项目炒房地产，大捞一笔；城市中产利用高房价，获取所谓时代红利。

普通基层，尤其是小县城和农村来的年轻人，则成为最终的接盘侠。是这些普通人和他们的后代，化解了这个很明显的庞氏骗局。

然而，在房价上涨后，一些国家面临的农村及小县城老龄化问题日益严重。普通基层的年轻人被这场现代圈地运动赶到大城市，无法负担高房租和高房价，更不可能把父母接到大城市来生活。即便少数人能负担高房价、把父母接到身边，忙碌的工作和巨大的生活压力也让他们的生活质量不断下降。

矛盾的奇观

这样一个社会的顶层精英，本来就没有为普通基层考虑。只不过养老的问题迫在眉睫，严重的话会进一步影响社会稳定。但是，想要让这些人放弃赚钱的事情，把精力投在公共养老医疗的建设上，更是痴人说梦。

这就是为什么在一些国家，你可以看到很常见却令人匪夷所思的现象：

一方面，大城市基建现代化，城市化程度超过很多欧美国家，新城绿化可以和花园城市新加坡媲美。但另一方面，医院里依然人满为患、老人看病难，公立医院护士医生严重不足，公共养老院也严重缺乏。医疗条件依然处于发展中国家水平。

这背后的逻辑，就是我上面提到的——赚钱。

动辄数亿的城市绿化项目、数百亿的交通项目，背后有着大量的蛋糕可以分。而公立养老院、医院这些东西，很难有比较大的利润空间，很多成本都比较透明，一些国家的既得利益阶层并不愿意为这些事情花太多精力。

所以，有些国家连最现代的交通工具、最美最奢华的广场花园都可以修建起来，但简单的公立医院和养老院却迟迟建不起来。

最后，只能呼吁普通基层的年轻人，把自己的父母接到大城市一起生活。也就是说，在这样的社会，父母养老不可能指望国家，还是得要靠普通人自己。

据国外媒体报道，土耳其网红撒盐哥日前在其社交媒体账号发布了一段视频。他切下一块牛排并喂到越南公安部部长苏林嘴边。该媒体介绍视频中出现的牛排价值上千美元。

该视频随即引发争议，而撒盐-哥也立即删除了视频。

据了解，该黄金牛排价格从1140美元到2015美元不等，而苏林的月薪则在600美元到800美元之间。大部分普通越南人的收入仅仅只有400美元左右一个月。

越南公安部门其实是最为腐败的部门之一，腐败的金额令人咋舌。这区区1000多美金的牛排对于他们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

越南的领导人阮富仲虽然在过去几年大力反腐，但是实际上的作用多为排除异己和树立自己在民众中的威望，整个社会的体制和运行的规则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对于越南的腐败，其实已经提了很多，也分析了很多，但是我比较感兴趣的是越南人对于这则新闻的看法却很复杂。

很多越南年轻人觉得这是一条丑闻，有损越南在国际上的形象。他们会下意识的觉得，公安部长应该是朋友的邀请，前来品尝天价牛排，并不是他们自己掏钱。

作为一名外国人，我对于越南社会的观察往往会比越南人自己更仔细、更准确，这本身就颇具讽刺意味。因为政府会长期塑造一种清廉为公的假象，通过体制内的媒体给普通人灌输一种体制优越性的观点。

长期社会舆论影响下，大部分越南人，特别是一些所谓爱国越南年轻人，会认为个别越南官员的腐败行为或包养情妇的行为仅仅是个例，并不是越南体制出现了根本性的问题。

长期旅居越南，无论从我和越南海关、河内警察、胡志明警察、岘港警察打交道的过程来看，越南海关和警察的腐败行为，如向外国人收取各种所谓小费，私自将交通罚款揣到自己口袋里，这些东西背后都是由领导默认的、有领导做保护伞的。

因为对于这些越南领导而言，他们当然看不起这些小钱，但是他们自己本身非常不干净，利用手里的权力寻租敛财，送子女到国外留学。只有把下属安排妥当，才能平息内部的矛盾。

要知道，普通基层的越南警察靠工资是无法养活自己的，更无法买得起像领导一样的别墅豪宅。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系统性的问题，并不是越南人以为的个例或者典型。

体制文化对于社会文化影响深远。社会文化一旦长期不改变，经过两三代人后，从家庭教育到社会教育都会顺从强大的体制文化，从而形成一个顺从、喜欢跪拜权力的民族性格。

人们对于改变体制问题的希望和动力，已慢慢被阉割掉。

最近越南人口专家提出了为越南出生二胎的家庭提供9百万越南盾相当于2600元人民币的一次性补贴。当然相对于越南不断攀升的高物价，这点钱让很多越南年轻家庭纷纷抱怨是杯水车薪。

仅仅数年前，越南给人们的印象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国家，人均年龄只有30岁左右。而实际上，越南是全世界老龄化最快的国家之一。目前越南65岁以上人口占比约为9%，预估10年后将达到13%左右，和目前人口老龄化极为严重的北方大国一样。也就是说，越南和邻国的人口老龄化现状仅仅相差10年。

80年代末，越南出台了越南版计划生育，建议人们最多生两个小孩，并非强制，也没有罚款，但是第三个小孩无法享受一些福利待遇。越南政府对于公务员的三胎会有严格限制。越南的生育率从1990年的3降到2，并一直保持到现在。

但是，越南的人口问题随着城市化后不断恶化，越来越多的城市家庭选择只生一个小孩。越南年轻人的结婚年龄也比6年前推迟了3-4年，而这最近6年的时间也是越南经济增长和城市化最快的时间段。

很多人会认为城市化是导致城市人口出生率下降的主要原因，而实际上是城市化后的高物价和高房价导致了像胡志明市这样的大城市出生率只有1.4-1.5左右。越南仅仅是个发展中国家，它的人口红利目前看来仅够用10年左右，一旦人口老龄化严重，越南会面临明显的未富先老局面。

越南政府表面上看起来比较重视这个问题，但是官僚体制的制约下，他们也不可能出台更有效和更有前瞻性的人口政策。越南的土地价格、房地产价格、房租、物价增幅对于大城市普通人而言，远远超过工资增幅。

正如我之前提到的，越南的体制决定了它无法产生一个有远见的政府，往往是等出现重大社会问题的时候才会临时出台各种政策来弥补，而那些顺从的越南底层的人则会被这种扭曲的社会制度彻底牺牲掉。

通胀和房地产把普通越南阶层的财富慢慢搜刮干净，而且越南富人的财富保值和增值手段以及效益要远比普通人多得多。这就形成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社会现象：越南的富人阶层利用房地产、土地和金融投资不断积累财富，而普通越南人则在高通胀和高房价下陷入几十年的债务陷阱，稍微有积蓄都会被拿来消费掉，而且很多都是刚性的生活基本消费。对于普通阶层而言，财富投资大多都是财富陷阱，很多都被收割得一塌糊涂。

越南大城市家庭的贫富差距不断拉大，这样就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城市化越来越快，大量资源聚集在越南大城市，农村人口涌入河内和胡志明市。大部分越南普通城市家庭位于社会底层，生活压力巨大，生育率骤降。老龄化越来越严重，普通越南老人无法靠每个月几十块钱的养老金生活，整个社会出现很普遍的焦虑感，内卷化也会越来越严重。

我之前提到，在越南有两位极受民众喜爱的企业家：一位是越南首富 Vingroup 集团总裁范日旺，另一位是 Vietjet Air（越捷航空）总裁阮氏芳草。

Vingroup 不仅是越南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修建了越南最高楼、东南亚第二高楼 Landmark 81，同时也是越南最大的电动汽车和电动摩托车制造公司。范日旺除了在房地产领域有大量投资外，在农业、医疗、教育等方面也均有涉足。可以说，范日旺已经成为越南民族企业的代表人物，许多越南人相信他能以一己之力让越南制造业发展起来。

而阮氏芳草更是越南女性企业家的成功典范，她让越捷航空一度成为全世界增长最快的航空公司之一。

虚假的希望与盲目的崇拜

长期以来，大部分越南普通人有着一种非常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结。这种狭隘的情结往往源于自卑的国民性格，经济长期落后于欧美和日韩国家，对他们而言是一种非常大的压力。因此，从某个方面找到全民族的自信，对越南人而言至关重要。

就像 Landmark 81 作为东南亚第二高楼，它的排名和高度代表着越南蓬勃的经济。Landmark 81 不仅仅是一座高楼，它带给越南年轻人一种不断成功的希望——而范日旺满足了这一愿望。

许多越南人对于范日旺和阮氏芳草有一种疯狂的盲目崇拜，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在越南这样的官僚体制下，任何资本想要成功都必须和权力合作。

权力与资本的共舞

传闻范日旺早期发家是乘苏联解体之际倒卖军火，后来回到越南成立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大量拿地，特别是许多属于越南军方的优质土地都卖给了他。这种军方和范日旺的亲密合作，造就了他日后成为越南首富的传奇。

而越南媒体在报道阮氏芳草的成功时，也不会透露越捷航空有一位最重要的股东，曾担任越南民航局的主管职务。

也就是说，在越南，如果你想快速积累财富、创造成功创业的奇迹，大多都需要体制内权贵的支持。

爱国的生意经

这些却是越南年轻人不知道，也不相信的事实。在他们眼里，这些成功的企业家是民族的未来，是必须义无反顾支持的对象。在越南，如果你对这些民族企业家持反对意见，那么你就是不爱国的表现。

整个越南社会，法律和权力都不透明，很多人的财富积累故事往往是模糊不清的，但民族企业家的名号可以迅速掩盖这些依靠权力和垄断积累财富的灰暗面。

对于大部分越南年轻人而言，他们在精神上渴求一种自信感，只有一种具有凝聚力的民族主义才能让他们有暂时的安全感，尽管这种民族主义自信完全建立在虚伪的权贵资本崇拜之上。而这些所谓的民族企业家，则利用这种民族主义爱国情绪，不断从普通越南人身上赚取大量财富。

他们的子女则大多移民海外，把大量资产转移出去，享受欧美财富保护下的人上人生活。

一个警示故事

我记得之前在岘港有一个cocobay商业地产项目，这个项目是由岘港当地政府和开发商一同开发的一个项目。这个位于岘港海滩边上的集购物，度假，酒店公寓楼于一体的商业地产项目吸引了很多中产和富人的投资目光。

岘港政府为了拉动投资和旅游业，特别是旅游房地产为该项目站台，很多政府人员也有不少人参与了该地产项目的集资。对于年存款利率只有8%的越南银行定期存款而言，这个项目20%以上的年收益率让大部分人心动。

结果该项目因为各种原因破产，直到疫情爆发前也没有彻底完工，很多投资者损失惨重，但是该项目为大部分政府人员投资人提前退还了本金。cocobay项目的烂尾也导致了一些越南国有银行的坏账，但是大部分真金白银最后进入了房地产开发商的口袋里然后悄悄利用各种方式转移到海外。

权力之下的「资本主义」

整个过程中当地的越南政府并没有及时出面来为普通投资人挽回损失。这样的事情其实在越南并不少见，整个越南社会并没有一种公开透明的投资保护机制。权力和资本往往作为最大得利者，或者说整个交易大多是为权力寻租作掩护。

正如我之前提到的，越南社会是个非常奇怪的社会。表面上是社会主义体制，但是经济上大肆推行资本化，但是这种资本化又和欧美的一些自由资本形式完全不同，而是越南官僚资本，越南垄断民营资本，外国自由资本的杂交物。当然最具影响力的还是越南官僚资本。

资本市场最重要的是法律是契约精神，个人信用可以精准地量化，这样的环境下一旦出现各种违约和欺骗的情况，是会付出极大的代价的。越南社会不一样，契约和法律不是主导社会的力量而是权力。

投资者的幻觉与现实

再者，越南政府对于影响社会稳定的重大金融事件的判断准则一般是以银行金融稳定优先，只要金融系统稳定，越南普通人和投资人的损失必须要由自己来承担，这一套表面上是沿用资本市场的一套规则，但是骨子里依然是保护权力下的资本和财富，如果没有权力的保护，你再有钱也等于零，也很容易被掠夺一空。

越南社会目前最缺乏的是资本的精髓即契约精神，但契约精神和越南官僚对于权力的迷恋是截然矛盾的两种意识，法律的出现目的就是为了追求公平公正，是为了对权力进行约束。但是越南社会却把原始资本最丑陋的垄断，剥削等缺点学得有模有样。

总而言之，在越南投资一定要睁大眼睛，小心提防任何可能出现的情况，那些长期被越南社会洗脑下以为社会主义国家会为人民损失兜底的想法根本不切实际，在越南资本投资成功了是体制的功劳，损失了是投资者自己的责任。

越是欣欣向荣，越是加速逃离

过去几年，尤其是疫情前5年，越南经济快速发展，中产和富人人数也快速上升，国内的奢侈品消费增长一度排在全世界前列，成为亚洲消费增长最快的国家。

如果按照普通人的逻辑，一个国家经济欣欣向荣，有巨大的财富效应，那么留在这里的富人也越多才对。但是，现实却是完全不同的。

根据美国移民局的统计，从2000年到2010年这10年间，越南移民美国人数仅为不到3万人；而从2010年到2017年就增加了10万人，而且这种速度还在不断加快。越南GDP增速在2018年达到最近10几年来的最高点——7.1%。

以我的观察，2018年也是越南股市、楼市最火爆的一段时期。

财富从何而来？

为什么越南经济越好，富人财富增长最快的时期，他们却急于移民？

首先，在越南，大部分富人的财富往往是靠财富转移得来的，比如投资土地和房地产，或者金融。尤其是岘港、胡志明这几年的房价翻了数倍，胡志明市中心的房价已经和曼谷市中心差不多了，达到3万到10万人民币每平米。而胡志明大部分人的平均收入也只有曼谷差不多一半，可见这种财富泡沫有多大。

而真正在做实业、开制造业工厂的越南人，一般都把大部分财富留在国内。毕竟开工厂需要大笔投资，而利润率不到10%，每年都需要持续性的投入，很难像炒房地产一夜暴富。

缺乏信心的精英阶层

再者，大部分越南富人集中在越南体制内和一些既得利益阶层，地方官员很多都是在为自己捞钱。大多数官僚和富人内心并没有以越南人的身份为自豪，这就是目前越南社会面临的最大危机。

当一个社会拥有权力和资源的阶层，并不为整个社会的未来考虑，仅仅是为自己和自己家族下一代的优渥生活考虑的时候，这个社会是很难有大的前途。

此外，越南社会官僚体制也让一些富人感到没有什么希望。这样的体制下，很多社会规则和法律是不持续的，经常面临更改和变动，甚至一些制定好的法律可以被人为扭曲，这也带给很多富人越来越多的不安全感。

越南社会的顶层设计没有一种稳定的体制规划。早期和苏联合盟，边学习苏联的集体主义经济；后来不行，又彻底改革开放，开放大部分市场来实行资本化。目前的越南，随着官僚资本的发展，逐渐形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半市场经济体系。

这样的结果，就是让越来越多的越南富人对于未来的体制没有信心。社会的稳定、人心的稳定是最重要的。想要构建这样的社会，越南需要一种持续稳定的经济体制和社会文化，但是目前来看很难。

这也让富人不断催生变现财富的心态，往往是经济、股市、房地产最好的时候，那些位于越南社会顶部的利益阶层，会毫不犹豫地变现移民。